848 晓暾(中)-《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》
第(3/3)页
“啊,那倒没有。它们对我可能有点太危险了。”赤拉滨开心地笑起来,“不过我辗转听说过其中几位:其中一位性质有如明镜,待人全凭心之所现,是管理者时常倚重的膀臂;一位年轻者自红落之土中诞生,能闻长眠者的遗音;还有一位最年长者,我听说相当危险,然而又至关重要,是来自河川地最飘渺的柔雾化身,善将人的幻梦显化为真实——据闻,若管理者不对其加以最严厉的约束,它可凭人的梦境来至最沉重的物质世界,又或将实在物质化为梦幻。多么危险的生命呀!可喜它已落入执死者的股掌,无力再肆意侵害现实。”
“您是想说这家店里曾有它降临?”
“噢,当然不是它本尊,不过既然管理者有权借用它的力量,没准会想到在现实里建立一条通道,一个通行两界的据点,或者一个排除异己的庇护所……手中有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钉子呀,反正我有这种力量肯定是忍不住要用的,管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!不过,唉,我也不好说。我们那位可敬的管理者似乎有种特别善于克制的品德,或者该说是把一切看得很空,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个泛概念上的佛学者。坦白说,他的行为在我眼里相当难以预测。”
“我以为你们是可以预测一切的。”
“得看人啊,玛姬,这事儿相当看人。”赤拉滨故作严肃地说,“那些在潜历史中异常活跃的知名角色们,你要懂得它们倒是不难,在各种可能性里简直都把它们说尽了!可是,你还会发现有些角色本来不声不响,甚至是压根没影的,结果一不留神就登上了舞台中心。这种人露面的条件那么苛刻,机会那么少,等你把所有知道的戏目都纵览一遍,最后却发现它只出演你眼前看见的这一场。这就是你对它全部的了解机会了。”
“这样的情况常见吗?”
“总的来说倒是不多。可,问题在于,我们面对的是一位同样通晓众多剧目的观众。它性情乖戾,眼光挑剔,而且,您明白的,有它那样大的话语权,想把谁放上去都是它说了算。它可以把无名小卒捧成剧团的梁柱,甚至可以无中生有,凭空给我们加塞进一个人来……唉,我们本来对您抱有很大希望。真的,您潜力惊人,前途无量,各方面似乎也都很合它的心意,谁知到头来花落别家!”
“我不会以此为憾。”
“您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角色吧?”
“正是。”
“我们倒情愿和您打交道呢。”赤拉滨说,“您多好呀,既富有才能又善解人意,不失灵活变通的智慧。我倒不是说现在的那一位有多不好,只是想跟他探讨形而上学有些不易。他虽不反驳真诚的谏言,可也绝对无意接纳他人的意见。真是个固执的人!他这样的性情叫我的工作很难办,我甚至都没法请他在谈判桌前坐下来。”
“这就是你们要排除他的缘故?”
“您这样的指责有失公允。”赤拉滨澄清道,“实际上管理者的性命根本不在我们手中。他所能遭遇的任何不幸,玛姬,您应该和我同样清楚,穷根究底总是由受权者与赋权者之间的冲突引起的,就像演员的最大危机是得罪观众,更别提被得罪的观众同时还是大投资人了!就如我刚才向您抱怨的,这位取您而代之的管理者似乎把一切看得太空无了。”
李理微微往前倾身,那两只高精度的机械眼紧紧锁定着赤拉滨的脸部表情。“既然您已指出关窍。”她说,“不知贵方可否从中斡旋?”
赤拉滨快活地笑了。“您不会是想问我们是否有办法搭救那位管理者?玛姬,要是他在场,准会告诫您这是与虎谋皮。”
“我正是靠这种投机走到如今位置的,赤拉滨先生。”李理平静无波地说,“这世上既无纯粹的对立,也无永恒的敌人。何况我们只是对最终图景的实现途径有分歧。以当前的发展阶段,这算不上是针锋相对的冲突。”
“很高兴听见您如此宽容。”
“我只是希望能用您的生命来换取一些更务实的利益,或者至少,解决一些我们亟需应对的问题。”
“我恐怕不能在前一个要求上帮助您。”赤拉滨恳切地说,“当然,我对谁也没有主观上的恶意,可是我帮不了你想帮的人。上次会面时我就看出他决心已定,要把咱们那位大观众从红尘剧场里永永远远地请出去。可想而知这是无法办成的,至少是很难办成的,并且从他的角度看还是在自毁根基。你我都帮不了一个心意已决的自杀者。”
李理耐心地说:“那么,至少您这边对现状的把握更全面一些?”
“您说他现在的状况?噢,我们是理应知道得更多内幕。不过我现在可没法给出准信。您理解的,我自己又不是一个无线终端。没有手机的现代人落到原始丛林里又能比猿猴高明到哪里去呢?我倒是也基于内幕消息做过一些预测,您可以参考着听听。”
赤拉滨在座位上扭了扭身子,想尽量叫自己坐得更端正些。“第一种可能,”他用一副郑重得引人发笑的派头说,“秉持最良善的意图与最美好的祝愿,他可能还在履行管理者的职责,在一座跟外界完全不通消息的城市里,就像我们在故事结尾说的那样——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我等虽眼不能见,然心向往之。”
“听来不像和观众闹僵后会有的待遇。”李理说。
“头牌演员嘛!”赤拉滨说,“我始终认为那位大投资人是很偏心他的,难道您不这样想?由他取代您实在很难令人心服,除非这里头有点个人因素,我必须说我还是对此耿耿于怀……”
“我们离题了。”
“噢,对。我猜您是急着想了解第二种可能:他会落下去。是的,我很遗憾,由于他曾经获得的地位,这里头肯定是没有中间态,也就是说他不可能作为一个终身市长宣誓就职而又在半途引退,重新回到莘莘市民的行列里……这是最最不可能的结果,我们还从未观察到那位观众有过如此行事的记录。拿到资格证的人是无法平安退场的,否则就不会诞生继任者;因此他要么还在位,要么就只能饮恨收场。说到这儿您也许又要问了:他收场后还能去哪儿呢?这一点我倒可以荣幸地为您解惑:显然他就和之前那些被他网罗到麾下的遗民一样,会去往幽冥之下的幽冥,成为众多迷失于黑暗的居民之一。而且正因他隔绝了两地沟通,新的继任者恐怕无法顺利诞生,那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效仿他当初的作为,以某种附庸者的形式再将他带出来。我不知道待在那儿是什么感觉,或者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,不过被他领出来的那些现成案例……我得说,除了既有的文化差异,它们的生命形式已非同往昔,心智显然也遭到了很大程度的摧毁。即便都是在无间地狱,地下室居民过得肯定也远不如上层民众,并且在漫长岁月里看不到解脱的尽头……唉,玛姬,多么令人惋惜的结果,这真正是万古凄凉呀!”
赤拉滨摇头晃脑地唏嘘起来。他始终含着笑意的眼神对上一直在默默聆听的詹妮娅,于是又冲她眨了两下。詹妮娅回以冷若冰霜的瞪视。
李理无声地坐了一会儿,最终她依然平静地问:“所以您也没有任何办法?”
“完全无计可施。他真的不在我们手上。当然您也可以选择让他落到我们手上来,可……我想您还没有考虑作如此重大的路线变更吧?”
“是的,这一点恕我不予考虑。”
“那么我们就无计可施。”赤拉滨说,“抱歉,我也很希望能拿这个来交换点什么,比如我自己的俘虏待遇之类的。”
“但我们仍然可以交换一点别的。”
“乐意之至!您想要点什么?”
李理的脸上牵出一丝僵硬的笑容:“我想您应该有一艘船吧?”